① 金墉《天龙八部》中段誉在王夫人面前说的茶花
他低了头呆呆出神,只见四个婢女走入船舱,捧了四盆花出来。段誉一见,不由得精神一振。四盆都是山茶,更是颇为难得的名种。普天下山茶花以大理居首,而镇南王府中名种不可胜数,更是大理之最。段誉从小就看惯了,暇时听府中十余名花匠谈论讲评,山茶的优劣习性自是烂熟于胸,那是不习而知,犹如农家子弟必辨菽麦、渔家子弟必识鱼虾一般。他在曼陀山庄中行走里许,未见真正了不起的佳品,早觉“曼陀山庄”四字未免名不副实,此刻见到这四盆山茶,暗暗点头,心道:“这才有点儿道理。”
只听得王夫人道:“小茶,这四盆‘满月’山茶,得来不易,须得好好照料。”那叫做小茶的婢女应道:“是!”段誉听她这句话太也外行,嘿的一声冷笑。王夫人又道:“湖中风大,这四盆花在船舱里放了几天,不见日光,快拿到日头里晒晒,多上些肥料。”小茶又应道:“是!”段誉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
王夫人听他笑得古怪,问道:“你笑什么?”段誉道:“我笑你不懂山茶,偏偏要种山茶。如此佳品竟落在你的手中,当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之至。可惜,可惜,好生令人心疼。”王夫人怒道:“我不懂山茶,难道你就懂了?”突然心念一动:“且慢!他是大理人姓段,说不定倒真懂得山茶花。”但兀自说得嘴硬:“本庄名叫曼陀山庄,庄内庄外都是曼陀罗花,你瞧长得何等茂盛烂漫?怎说我不懂山茶?”段誉微笑道:“庸脂俗粉,自然粗生粗长。这四盆白茶却是倾城之色,你这外行人要是能种得好,我就不姓段。”
王夫人极爱茶花,不惜重资,到处去收购佳种,可是移植到曼陀山庄之后,竟没一本名贵茶花能欣欣向荣,往往长得一年半载,便即枯萎,要不然便奄奄一息。她常自为此烦恼,听得段誉的话后,不怒反喜,走上两步,问道:“我这四盆白花有什么不同?要怎样才能种好?”段誉道:“你如向我请教,当有请教的礼数,倘若威逼拷问,你先砍了我的双脚,再问不迟。”
王夫人怒道:“要斩你双脚,又有什么难处?小诗,先去将他左足砍了。”那名叫小诗的婢女答应了一声,挺剑上前。阿碧急道:“舅太太,勿来事格,你倘若伤仔俚,这人倔强之极,宁死也不肯说了。”王夫人原意本在吓吓段誉,左手一举,小诗当即止步。
段誉笑道:“你砍下我的双脚,去埋在这四本白茶之旁,当真是上佳的肥料,这些白茶就越开越大,说不定有海碗大小,哈哈,美啊,妙极!妙极!”
王夫人心中本就这样想,但听他语气说的全是反语,一时倒说不出话来,怔了一怔,才道:“你胡吹什么?我这四本白茶,有什么名贵之处,你且说来听听。倘若说得对了,再礼待你不迟。”
段誉道:“王夫人,你说这四本白茶都叫做‘满月’,压根儿就错了。你连花也不识,怎说得上懂花?其中一本叫作‘红妆素裹’,一本叫作‘抓破美人脸’。”王夫人奇道:“‘抓破美人脸’?这名字怎地如此古怪?是哪一本?”
段誉道:“你要请教在下,须得有礼才是。”
王夫人倒给他弄得没有法子,但听他说这四株茶花居然各有一个特别名字,倒也十分欢喜,微笑道:“好!小诗,吩咐厨房在‘云锦楼’设宴,款待段公子。”小诗答应着去了。
阿碧和阿朱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见段誉不但死里逃生,王夫人反而待以上宾之礼,真是喜出望外。
先前押着唐光雄而去的那名婢女回报:“那大理人姓唐的,已埋在‘红霞楼’前的红花旁了。”段誉心中一寒。只见王夫人漫不在乎的点点头,说道:“段公子,请!”段誉道:“冒昧打扰,贤主人勿怪是幸。”王夫人道:“大贤光降,曼陀山庄蓬荜生辉。”两人客客气气的向前走去,全不似片刻之前段誉生死尚自系于一线。
王夫人陪着段誉穿过花林,过石桥,穿小径,来到一座小楼之前。段誉见小楼檐下一块匾额,写着“云锦楼”三个墨绿篆字,楼下前后左右种的都是茶花。但这些茶花在大理都不过是三四流货色,和这精致的楼阁亭榭相比,未免不衬。
王夫人却甚有得意之色,说道:“段公子,你大理茶花最多,但和我这里相比,只怕犹有不如。”段誉点头道:“这种茶花,我们大理人确是不种的。”王夫人笑吟吟的道:“是么?”段誉道:“大理就是寻常乡下人,也懂得种这些俗品茶花,未免太过不雅。”王夫人脸上变色,怒道:“你说什么?你说我这些茶花都是俗品?你这话未免……欺人太甚。”
段誉道:“夫人既不信,也只好由得你。”指着楼前一株五色斑斓的茶花,说道:“这一株,想来你是当作至宝了,嗯,这花旁的玉栏干,乃是真正的和阗美玉,很美,很美。”他啧啧称赏花旁的栏干,于花朵本身却不置一词,就如品评旁人书法,一味称赞墨色乌黑、纸张名贵一般。
这株茶花有红有白,有紫有黄,花色极是繁富华丽,王夫人向来视作珍品,这时见段誉颇有不屑之意,登时眉头蹙起,眼中露出了杀气。段誉道:“请问夫人,此花在江南叫作什么名字?”王夫人气忿忿的道:“我们也没什么特别名称,就叫它五色茶花。”段誉微笑道:“我们大理人倒有一个名字,叫它作‘落第秀才’。”
王夫人“呸”的一声,道:“这般难听,多半是你捏造出来的。这株花富丽堂皇,那里像个落第秀才了?”段誉道:“夫人你倒数一数看,这株花的花朵共有几种颜色。”王夫人道:“我早数过了,至少也有十五六种。”段誉道:“一共是十七种颜色。大理有一种名种茶花,叫作‘十八学士’,那是天下的极品,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紫的便是全紫,决无半分混杂。而且十八朵花形状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处,开时齐开,谢时齐谢,夫人可曾见过?”王夫人怔怔的听着,摇头道:“天下竟有这种茶花!我听也没听过。”
段誉道:“比之‘十八学士’次一等的,‘十三太保’是十三朵不同颜色的花生于一株,‘八仙过海’是八朵异色同株,‘七仙女’是七朵,‘风尘三侠’是三朵,‘二乔’是一红一白的两朵。这些茶花必须纯色,若是红中夹白,白中带紫,便是下品了。”王夫人不由得悠然神往,抬起了头,轻轻自言自语:“怎么他从来不跟我说。”
段誉又道:“‘八仙过海’中必须有深紫和淡红的花各一朵,那是铁拐李和何仙姑,要是少了这两种颜色,虽然是八色异花,也不能算‘八仙过海’,那叫做‘八宝妆’,也算是名种,但比‘八仙过海’差了一级。”王夫人道:“原来如此。”
段誉又道:“再说‘风尘三侠’,也有正品和副品之分。凡是正品,三朵花中必须紫色者最大,那是虬髯客,白色者次之,那是李靖,红色者最娇艳而最小,那是红拂女。如果红花大过了紫花、白花,便属副品,身份就差得多了。”有言道是“如数家珍”,这些各种茶花原是段誉家中的珍品,他说起来自是熟悉不过。王夫人听得津津有味,叹道:“我连副品也没见过,还说什么正品。”
段誉指着那株五色花茶道:“这一种茶花,论颜色,比十八学士少了一色,偏又是驳而不纯,开起来或迟或早,花朵又有大有小。它处处东施效颦,学那十八学士,却总是不像,那不是个半瓶醋的酸丁么?因此我们叫它作‘落第秀才。’”王夫人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这名字起得忒也削尖酸刻薄,多半是你们读书人想出来的。”
到了这一步,王夫人于段誉之熟知茶花习性自是全然信服,当下引着他上得云锦楼来。段誉见楼上陈设富丽,一幅中堂绘的是孔雀开屏,两旁一副木联,写的是:“漆叶云差密,茶花雪妒妍”。不久开上了酒筵,王夫人请段誉上座,自己坐在下首相陪。
这酒筵中的菜肴,与阿朱、阿碧所请者大大不同。朱碧双环的菜肴以清淡雅致见长,于寻常事物之中别具匠心。这云锦楼的酒席却注重豪华珍异,什么熊掌、鱼翅,无一不是名贵之极。但段誉自幼生长于帝王之家,什么珍奇的菜肴没吃过,反觉曼陀山庄的酒筵远不如琴韵小筑了。
酒过三巡,王夫人问道:“大理段氏乃武林世家,公子却何以不习武功?”段誉道:“大理姓段者甚多,皇族宗室的贵胄子弟,方始习武,似晚生这等寻常百姓,都是不会武功的。”他想自己生死在人掌握之中,如此狼狈,决不能吐露身世真相,没的堕了伯父与父亲的威名。王夫人道:“公子是寻常百姓?”段誉道:“是。”王夫人道:“公子可识得几位姓段的皇室贵胄吗?”段誉一口回绝:“全然不识。”
王夫人出神半晌,转过话题,说道:“适才得闻公子畅说茶花品种,令我茅塞顿开。我这次所得的四盆白茶,苏州城中花儿匠说叫做满月,公子却说其一叫作‘红妆素裹’,另一本叫作‘抓破美人脸’,不知如何分别,愿闻其详。”
段誉道:“那本大白花而微有隐隐黑斑的,才叫作‘满月’,那些黑斑,便是月中的桂枝。那本白瓣上有两个橄榄核儿黑斑的,却叫作‘眼儿媚’。”王夫人喜道:“这名字取得好。”
段誉又道:“白瓣而洒红斑的,叫作‘红妆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绿晕、一丝红条的,叫作‘抓破美人脸’,但如红丝多了,却又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作‘倚栏娇’。夫人请想,凡是美人,自当娴静温雅,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总不会自己梳装时粗鲁弄损,也不会给人抓破,只有调弄鹦鹉之时,给鸟儿抓破一条血丝,却也是情理之常。因此花瓣这抹绿晕,是非有不可的,那就是绿毛鹦哥。倘若满脸都抓破了,这美人老是与人打架,还有什么美之可言?”
王夫人本来听得不住点头,甚是欢喜,突然间脸色一沉,喝道:“大胆,你是讥刺于我么?”
段誉吃了一惊,忙道:“不敢!不知什么地方冒犯了夫人?”王夫人怒道:“你听了谁的言语,捏造了这种种鬼话,前来辱我?谁说一个女子学会了武功,就会不美?娴静温雅,又有什么好了?”段誉一怔,说道:“晚生所言,仅以常理猜度,会得武功的女子之中,原是有不少既美貌又端庄的。”不料这话在王夫人听来仍是大为刺耳,厉声道:“你说我不端庄吗?”
段誉道:“端庄不端庄,夫人自知,晚生何敢妄言。只是逼人杀妻另娶,这种行径,自非端人所为。”他说到后来,心头也有气了,不再有何顾忌。
王夫人左手轻挥,在旁伺候的四名婢女一齐走上两步,躬身道:“是!”王夫人道:“押着这人下去,命他浇灌茶花。”四名婢女齐声应道:“是!”
王夫人道:“段誉,你是大理人,又是姓段的,早就该死之极。现下死罪暂且寄下了,罚你在庄前庄后照料茶花,尤其今日取来这四盆白花,务须小心在意。我跟你说,这四盆白花倘若死了一株,便砍去你一只手,死了两株,砍去双手,四株齐死,你便四肢齐断。”段誉道:“倘若四株都活呢?”王夫人道:“四株种活之后,你再给我培养其他的名种茶花。什么十八学士、十三太保、八仙过海、七仙女、风尘三侠、二乔这些名种,每一种我都要几本。倘若办不到,我挖了你的眼珠。”
段誉大声抗辩:“这些名种,便在大理也属罕见,在江南如何能轻易得到?每一种都有几本,那还说得上什么名贵?你乘早将我杀了是正经。今天砍手,明天挖眼,我才不受这个罪呢。”王夫人叱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在我面前,胆敢如此放肆?押了下去!”
四名婢女走上前来,两人抓住了他衣袖,一人抓住他胸口,另一人在他背上一推,五人拖拖拉拉的一齐下楼。这四名婢女都会武功,段誉在她们挟制之下,丝毫抗御不得,心中只是暗叫:“倒霉,倒霉!”
四名婢女又拉又推,将他拥到一处花圃,一婢将一柄锄头塞在他手中,一婢取过一只浇花的木桶,说道:“你听夫人吩咐,乖乖的种花,还可活得性命。你这般冲撞夫人,不立刻活埋了你,算你是天大的造化。”另一名婢女道:“除了种花浇花之外,庄子中可不许乱闯乱走,你若闯进了禁地,那可是自己该死,谁也没法救你。”四婢十分郑重的嘱咐一阵,这才离去。段誉呆在当地,当真哭笑不得。
在大理国中,他位份仅次于伯父保定帝和父亲镇南王,将来父亲继承皇位,他便是储君皇太子,岂知给人擒来到江南,要烧要杀,要砍去手足、挖了双眼,那还不算,这会儿却被人逼着做起花匠来。虽然他生性随和,在大理皇宫和王府之中,也时时瞧着花匠修花剪草,锄地施肥,和他们谈谈话话,但在王子心中,自当花匠是卑微之人。
幸好他天性活泼快乐,遇到逆境挫折,最多沮丧得一会,不久便高兴起来。自己譬解:“我在无量山玉洞之中,已拜了那位神仙姊姊为师。这位王夫人和那神姊姊相貌好像,只不过年纪大些,我便当她是我师伯,有何不可?师长有命,弟子服其劳,本来应该的。何况莳花原是文人韵事,总比动力抡枪的学武高雅得多了。至于比之给鸠摩智在慕容先生的墓前活活烧死,更是在这儿种花快活千倍万倍。只可惜这些茶花品种太差,要大理王子来亲手服侍,未免是大才小用、杀鸡用牛刀了。哈哈,你是牛刀吗?有何种花大才?”
又想:“在曼陀山庄多耽些时候,总有机缘能见到那位身穿藕色衫子的姑娘一面,这叫做‘段誉种花,焉知非福!’”
一想到祸福,便拔了一把草,心下默祷:“且看我几时能见到那位姑娘的面。”将这把草右手交左手,左手交右手的卜算,一卜之下,得了个艮上艮下的“艮”卦,心道:“‘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这卦可灵得很哪,虽然不见,终究无咎。”
再卜一次,得了个兑上坎下的“困”卦,暗暗叫苦:“‘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三年都见不到,真乃困之极矣。”转念又想:“三年见不到,第四年便见到了。来日方长,何困之有?”
占卜不利,不敢再卜了,口中哼着小曲,负了锄头,信步而行,心道:“王夫人叫我种活那四盆白茶。这四盆花确是名种,须得找个十分优雅的处所种了起来,方得相衬。”一面走,一面打量四下景物,突然之间,哈哈哈的大声笑了出来,心道:“王夫人对茶茶一窍不通,偏偏要在这里种茶花,居然又称这庄子为曼陀山庄,却全不知茶花喜阴不喜阳,种在阳光烈照之处,纵然不死,也难盛放,再大大的施上浓肥,什么名种都给她坑死了,可惜,可惜!好笑,好笑!”
他避开阳光,只往树荫深处行去,转过一座小山,只听得溪水淙淙,左首一排绿竹,四下里甚是幽静。该地在山丘之阴,日光照射不到,王夫人只道不宜种花,因此上一株茶花也无。段誉大喜,说道:“这里最妙不过。”
回到原地,将四盆白茶逐一搬到绿竹丛旁,打碎瓷盆,连着盆泥一起移植在地。他虽从未亲手种过,但自来看得多了,依样葫芦,居然做得极是妥贴。不到半个时辰,四株白茶已种在绿竹之畔,左首一株“抓破美人脸”,右首是“红妆素裹”和“满月”,那一株“眼儿媚”则斜斜的种在小溪旁一块大石之后,自言自语:“此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也,要在掩掩映映之中,才增姿媚。”中国历来将花比作美人,莳花之道,也如装扮美人一般。段誉出身皇家,幼诗诗书,于这等功夫自然是高人一等。
他伸手溪中,洗净了双手泥污,架起了脚坐在大石上,对那株“眼儿媚”正面瞧瞧,侧面望望,心下正自得意,忽听得脚步细碎,有两个女子走了过来。只听得一人说道:“这里最是幽静,没人来的……”
语音入耳,段誉心头怦的一跳,分明是日间所见那身穿藕色纱衫的少女所说。段誉屏气凝息,半点声音也不敢出,心想:“她说过不见不相干的男子,我段誉自是个不相干的男子了。我只要听她说几句话,听几句她仙乐一般的声音,也已是无穷之福,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了。”他的头本来斜斜侧头,这时竟然不敢回正,就让脑袋这么侧着,生恐头颈骨中发出一丝半毫轻响,惊动了她。
只听那少女继续说道:“小茗,你听到什么……什么关于他的消息?”段誉不由得心中一酸,那少女口中的那个“他”,自然决不会是我段誉,而是慕容公子。从王夫人言下听来,那慕容公子似乎单名一个“复”字。那少女的询问之中显是满腔关切,满怀柔情。段誉不自禁既感羡慕,亦复自伤。只听小茗嗫嚅半晌,似是不便直说。
那少女道:“你跟我说啊!我总不忘了你的好处便是。”小茗道:“我怕……怕夫人责怪。”那少女道:“你这傻丫头,你跟我说了,我怎么会对夫人说?”小茗道:“夫人倘若问你呢?”那少女道:“我自然也不说。”
小茗又迟疑了半晌,说道:“表少爷是到少林寺去了。”那少女道:“去了少林寺?阿朱、阿碧她们怎地说他去了洛阳丐帮?”
段誉心道:“怎么是表少爷?嗯,那慕容公子是她的表哥,他二人是中表之亲,青梅竹马,那个……那个……”
小茗道:“夫人这次出外,在途中遇到公冶二爷,说道得知丐帮的头脑都来到了江南,要向表少爷大兴问什么之师的。公冶二爷又说接到表少爷的书信,他到了洛阳,找不到那些叫化头儿,就上嵩山少林寺去。”那少女道:“他去少林寺干什么?”小茗道:“公冶二爷说,表少爷信中言道,他在洛阳听到信息,少林寺有一个老和尚在大理死了,他们竟又冤枉是‘姑苏慕容’杀的。表少爷很生气,好在少栗寺离洛阳不远,他就要去跟庙里的和尚说个明白。”
那少女道:“倘若说不明白,可不是要动手吗?夫人既得到了讯息,怎地反而回来,不赶去帮表少爷的忙?”小茗道:“这个……婢子就不知道了。想来,夫人不喜欢表少爷。”那少愤愤的道:“哼,就算不喜欢,终究是自己人。姑苏慕容氏在外面丢了人,咱们王家就很有光采么?”小茗不敢接口。
那少女在绿竹丛旁走来走去,忽然间看到段誉所种的三株白茶,又见到地下的碎瓷盆,“咦”的一声,问道:“是谁在这里种茶花?”
段誉更不怠慢,从大石后一闪而出,长揖到地,说道:“小生奉夫人之命,在此种植茶花,冲撞了小姐。”他虽深深作揖,眼睛却仍是直视,深怕小姐说一句“我不见不相干的男子”,就此转身而去,又昏过了见面的良机。
他一见到那位小姐,耳朵中“嗡”的一声响,但觉眼前昏昏沉沉,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若不强自撑住,几乎便要磕下头去,口中却终于叫了出来:“神仙姊姊,我……我想得你好苦!弟子段誉拜见师父。”
眼前这少女的相貌,便和无量山石洞中的玉像全然的一般无异。那王夫人已然和玉像颇为相似了,毕竟年纪不同,容貌也不及玉像美艳,但眼前这少女除了服饰相异之外,脸型、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肤色、身材、手足,竟然没一处不像,宛然便是那玉像复活。他在梦魂之中,已不知几千百遍的思念那玉像,此刻眼前亲见,真不知身在何处,是人间还是天上?
那少女还道他是个疯子,轻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惊道:“你……你……”
段誉站起身来,他目光一直瞪视着那少女,这时看得更加清楚了些,终于发觉,眼前少女与那洞中玉像毕竟略有不同:玉像冶艳灵动,颇有勾魂摄魄之态,眼前少女却端庄中带有稚气,相形之下,倒是玉像比之眼前这少女更加活些,说道:“自那日在石洞之中,拜见神仙姊姊的仙范,已然自庆福缘非浅,不意今日更亲眼见到姊姊容颜。世间真有仙子,当非虚语也!”
那少女向小茗道:“他说什么?他……他是谁?”小茗道:“他就是阿朱、阿碧带来的那个书呆子。他说会种茶花,夫人倒信了他的胡说八道。”那少女问段誉道:“书呆子,刚才我和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段誉笑道:“小生姓段名誉,大理国人氏,非书呆子也。神仙姊姊和这位小茗姊姊的言语,我无意之中都听到了,不过两位大可放心,小生决不泄漏片言只语,担保小茗姊姊决计不会受夫人责怪便是。”
那少女脸色一沉,道:“谁跟你姊姊妹妹的乱叫?你还不认是书呆子,你几时又见过我了?”段誉道:“我不叫你神仙姊姊,却叫什么?”那少女道:“我姓王,你叫我王姑娘就是。”
段誉摇头道:“不行,不行,天下姓王的姑娘何止千千万万,如姑娘这般天仙人物,如何也只称一声‘王姑娘’”可是叫你作什么呢?那倒为难得紧了。你称作王仙子吗?似乎太俗气。叫你曼陀公主罢?大宋、大理、辽国、吐番、西夏,哪一国没有公主?哪一个能跟你相比?”
那少女听他口中念念有词,越觉得他呆气十足,不过听他这般倾倒备至、失魂落魄的称赞自己美貌,终究也有点欢喜,微笑道:“总算你运气好,我妈没将你的两只脚砍了。”
段誉道:’令堂夫人和神仙姊姊一般的容貌,只是性情特别了些,动不动就杀人,未免和这神仙体态不称……”
那少女秀眉微蹙,道:“你赶紧去种茶花吧,别在这里唠唠叨叨的,我们还有要紧话要说呢?”神态间便当他是个寻常花匠一般。
段誉却也不以为忤,只盼能多和她说一会话,能多瞧上她几眼,心想:“要引得她心甘情愿的和我说话,只有跟她谈论慕容公子,除此之外,她是什么事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便道:“少林寺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寺中高僧好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都精通七十二般绝技。这次少林派玄悲大师在大理陆凉州身戒寺中人毒手而死,众和尚认定是‘姑苏慕容’下的手。慕容公子孤身犯险,可大大不妥。”
那少女果真身子一震。段誉不敢直视她脸色,心下暗道:“她为了慕容复这小子而关心挂怀,我见了她的脸色,说不定会气得流下泪来。”但见到她藕色绸衫的下摆轻轻颤动,听到她比洞箫还要柔和的声调问道:“少林寺的和尚为什么冤枉‘姑功慕容’?你可知道么?你……你快跟我说。”
段誉听她这般低语央求,心肠一软,立时便想将所知说了出来,转念又想:“我所知其实颇为有限,只不过玄悲大师身中‘韦陀杵”而死,大家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天下就只‘姑苏慕容’一家,这些情由,三言两语便说完了。我只一说完,她便又催我去种茶花,再要寻什么话题来跟她谈谈说说,那可不容易了。我得短话长说,小题大做,每天只说这么一小点儿,东拉西扯,不着边际,有多长就拖多长,叫她日日来寻我说话,只要寻我不着,那就心痒难搔。”于是咳嗽一声,说道:“我自己是不会武功的,什么‘金鸡独立’、‘黑虎偷心’,最容易的招式也不会一招。但我家里有一个朋友,姓朱,名叫朱丹臣,外号叫作‘笔砚生’,你别瞧他文文弱弱的,好像和我一样,只道也是个书呆子,嘿,他的武功可真不小。有一天我见他把扇子一放拢,倒了转来,噗的一声,扇子柄在一条大汉的肩膀上这么一点,那条大汉便缩成了团,好似一堆烂泥那样,动也不会动了。”
那少女道:“嗯,这是‘清凉扇’法的打穴功夫,第三十八招‘透骨扇’,倒转扇柄,斜打肩贞。这位朱先生是昆仑旁支、三因观门下的弟子,这一派的武功,用判官笔比用扇柄更是厉害。你说正经的吧,不用跟我说武功。”
这一番话若叫朱丹臣听到了,非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可,那少女不但说出了这一招的名称手法,连他的师承来历、武学家数,也都说得清清楚楚。假如另一个武学名家听了,比如是段誉的伯父段正明、父亲段正淳,也要大吃一惊:“怎地这个年轻姑娘,于武学之道见识竟如此渊博精辟?”但段誉全然不会武功,这姑娘轻描淡写的说来,他也只轻描淡写的听着。他也不知这少女所说的对不对,一双眼只是瞧着她淡淡的眉毛这么一轩,红红的嘴唇这么一撅,她说得对也好,错也好,全然的不在意下。
那少女问道:“那位朱先生怎么啦?”段誉指着绿竹旁的一张青石条凳,道:“这事说来话长,小姐请移尊步,到那边安安稳稳的坐着,然后待我慢慢的禀告。”那少女道:“你这人罗哩罗唆。爽爽快快不成么?我可没功夫听你的。”段誉道:“小姐今日没空,明日再来找我,那也可以。倘若明日无空,过得几日也是一样。只要夫人没将我的舌头割去,小姐但有所问,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少女左足在地下轻轻一顿,转过头不再理他,问小茗道:“夫人还说什么?”小茗道:“夫人说:‘哼,乱子越惹越大了,结上了丐帮的冤家,又成了少林派的对头,只怕你姑苏慕容家死……死无葬身之地。’”那少女急道:“妈明知表少爷处境凶险,怎地毫不理会?”小茗道:“是。小姐,怕夫人要找我了,我得去啦!刚才的话,小姐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婢子还想服侍你几年呢。”那少女道:“你放心好啦。我怎会害你?”小茗告别而去。段誉见她目光中流露恐惧的神气,心想:“王夫人杀人如草芥,确是令人魂飞魄散。”
那少女缓步走到青石凳前,轻轻巧巧的坐了下来,却并不叫段誉也坐。段誉自不敢贸然坐在她的身旁,但见一株白茶和她相距甚近,两株离得略远,美人名花,当真相得益彰,叹道:“‘名花倾国两相欢’,不及,不及。当年李太白以芍药比喻杨贵妃之美,他若有福见到小姐,就知道花朵虽美,然而无娇嗔,无软语,无喜笑,无忧思,那是万万不及了。”
那少女幽幽的道:“你不停的说我很美,我也不知真不真。”
段誉大为奇怪,说道:“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于男子尚且如此,何况如姑娘这般惊世绝艳”想是你一生之中听到赞美的话太多,也听得厌了。”
那少女缓缓摇头,目光中露出了寂寞之意,说道:“从来没人对我说美还是不美,这曼陀山庄之中,除了我妈之外,都是婢女仆妇。她们只知道我是小姐,谁来管我是美是丑?”段誉道:“那么外面的人呢?”那少女道:“什么外面的人?”段誉道:“你到外面去,别人见到你这天仙般的美女,难道不惊喜赞叹、低头膜拜么?”那少女道:“我从来不到外边去,到外边去干什么?妈妈也不许我出去。我到姑妈家的‘还施水阁’去看书,也遇不上什么外人,不过是他的几个朋友邓大哥、公冶二哥、包三哥、凤四哥他们,他们……又不像你这般呆头呆脑的。”说着微微一笑。
段誉道:“难道慕容公子……他也从来不说你很美吗?”
那少女慢慢的低下了头,只听得瑟的一下极轻极轻的声响,跟着又是这么一声,几滴眼泪滴在地下的青草上,晶莹生光,便如是清晨的露珠。
段誉不敢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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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叹气道:唉,我也是呀!
一个很感人的爱情小故事
有那么一对情侣. 女孩很漂亮,非常善解人意,偶尔时不时出些坏点子耍耍男孩. 男孩很聪明,也很懂事,最主要的一点.幽默感很强.总能在2个人相处中找到可以逗女孩发笑的方式.女孩很喜欢男孩这种乐天派的心情.
他们一直相处不错,女孩对男孩的感觉,淡淡的,说男孩象自己的亲人. 男孩对女孩爱甚深,非常非常在乎她.所以每当吵架的时候,男孩都会说是自己不好,自己的错.即使有时候真的不怪他的时候,他也这么说.他不想让女孩生气.
就这样过了5年,男孩仍然非常爱女孩,象当初一样. 有一个周末,女孩出门办事,男孩本来打算去找女孩,但是一听说她有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在家里呆了一天,他没有联系女孩,他觉得女孩一直在忙,自己不好去打扰他. 谁知女孩在忙的时候,还想着男孩,可是一天没有接到男孩的消息,她很生气.晚上回家后,发了条信息给男孩,话说世梁得很重.甚至提到银老了分手.当时是晚上12 点. 男孩心急如焚,打女孩手机,连续打了3次,都给挂断了.打家里电话没人接,猜搜搏运想是女孩把电话线拔了.男孩抓起衣服就出门了,他要去女孩家.当时是12点 25. 女孩在12点40的时候又接到了男孩的电话,从手机打来的,她又给挂断了.
一夜无话.男孩没有再给女孩打电话. 第2天,女孩接到男孩母亲的电话,电话那边声泪俱下.男孩昨晚出了车祸.警方说是车速过快导致刹车不急,撞到了一辆坏在半路的大货车.救护车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女孩心痛到哭不出来,可是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她只能从点滴的回忆中来怀念男孩带给她的欢乐和幸福.
女孩强忍悲痛来到了事故车停车场,她想看看男孩呆过的最后的地方.车已经撞得完全不成样子.方向盘上,仪表盘上,还沾有男孩的血迹. 男孩的母亲把男孩当时身上的遗物给了女孩,钱包,手表,还有那部沾满了男孩鲜血的手机.女孩翻开钱包,里面有她的照片,血渍浸透了大半张. 当女孩拿起男孩的手表的时候,赫然发现,手表的指针停在12点35分附近.
女孩瞬间明白了,男孩在出事后还用最后一丝力气给她打电话,而她自己却因为还在堵气没有接.男孩再也没有力气去拨第2遍电话了,他带着对女孩的无限眷恋和内疚走了.女孩永远不知道,男孩想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女孩也明白,不会再有人会比这个男孩,更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