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什么《聊斋志异》中出彩的形象大多是女性
大家说这是蒲松龄写给男性读者看的,所以写的女人各有各的美艳,突出的是女性玩偶功能,夸大女性取悦男性的存在价值,属于精准“讨好”自己和读者群体。
要是按照这套理论,我反倒觉得大部分从男性凝视笔下走出来的女性,没几个真出彩的,一点都不好看。但《聊斋》属实不是这类的。
话又说回来,就算《聊斋》里的女子真是文人做的白日梦,那这梦肯定也算不上什么温柔乡。因为这些女子不同于蒲松龄笔下男性最大的一点,也是让她们变得出彩的一点是,“敢”。
她们可太敢了。
比如在《侠女》篇里面,男主顾生虽然有才,但是家里十分贫穷,又不忍心离开老母亲远行,只能天天在家卖画为生。有天,他碰到了个女孩叫侠女,她家里呢也只有一个聋了的老母亲,比自己家还穷,养家糊口也全靠这个女孩子。
顾母知道后,心思一动,说要不咱两家一起过吧?
而侠女是怎么表现呢?
她先是看见陌生男子不害羞、不回避,“意凛如也”,态度十分冷峻。而当顾母劝说嫁到我们家时,侠女“默然,意疏不乐”,在父母命、媒妁言的时代称得上相当有主见了,身体力行告诉你,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如果只到这,故事还没那么惊奇,接着笔锋一转,原来侠女是背负着杀父之仇的,所以她孤身带着母亲隐姓埋名,卧薪尝胆。等侠女母亲一去世,她了无牵挂,立刻千里寻迹,手刃仇敌。
这个行为本身就够酷了,结果大仇得报,她又感念顾生家的恩德,决定为顾家生个孩子延续香火。孩子生下来,她“功成身退”,飘然而去,不知所往。
在那个时代,生育是女性一个人的事,其中不仅包括“生”,更重要的还有“育”。而侠女竟然惊世骇俗地说出,“能为君生之,不能为君育之”。 对她来说,“生育”不是男性对女性压迫产生的结果,而是自己在对顾生心存爱慕的基础上,自主选择对顾生报恩的行为。
我小时候看不懂这故事,大了之后再看只能惊呼,牛啊姐姐,这是什么自由意志的完胜啊。
《鲁公女》篇其实对这些女子的行为说得很明白:“生有拘束,死无拘束”。
聊斋里的女性大部分是鬼啊妖啊仙啊的,尽管确实是因为她们已经死过了,所以看起来不受拘束,行为开放大胆,全凭自己喜好,但我们在她们身上看到的还是人性的部分,是一个个飞蛾扑火,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人。
这要是不出彩还有什么故事人物能出彩?
那些所谓“聊斋里的女性看似自由,其实她们的存在是为了突出男性的存在,因为她们补偿了男性的尊严和失落”一类的论调一看就是没看完全部的《聊斋》。
《聊斋》里确实有好多比如,落魄书生幸得美艳女妖相助,考取功名,家业兴旺之类的故事。但这种故事实则全是女性相对聪明、强势能干,男性要么软弱,要么颓唐,形象都不怎么正面。这无形中就把“拯救者”的角色安置在了女性身上,对比同时期大部分故事都还是“才子佳人”那一套,女性永远等待着被救赎,好多了。
不过蒲松龄也写了一些正面的男性角色,比如大家都熟悉的《席方平》篇。故事里的席方平在父亲冤死之后,灵魂飘到阴间为父伸冤,在地府中遭到鬼差与阎王的欺凌拷打,受尽折磨,仍不改初心。终于他的孝心被二郎神赞识,席父起死回生,席家也最终富裕起来。
可是这故事看得我极其不爽,席方平在阴间地府大骂不公,各种影射现实,我以为他要开始反叛崛起了,毕竟都这么惨了,承受这么多酷刑了,可以觉醒喊出“敢教日月换新天”了。结果我等到最后发现还是等二郎神出现给他做主,二郎神审案用的还是阴间地府那套程序,这算哪门子的变好,该不公的依然不公,只不过是你自己得到了庇护,这时代的不公落到了别人头上。
后来我想明白了,蒲松龄笔下男性的反叛和女性的反叛根本不是一回事。即便是宁采臣这样慷慨、品行端正的男子,最后还是逃不开封建礼教那一套,再喜欢聂小倩也要纳妾,还得生儿子。可聊斋里数不清的女鬼女妖,她们的离经叛道全是对社会本质上“男尊女卑”“贞洁烈女”“存天理灭人欲”的驳斥,做的是“反叛制度” 的事,说的是“吾所选,愿赌服输”的话。
我在聊斋里有一个特别喜欢的故事,《缢鬼》。
《缢鬼》都不能算一个故事,讲范生住旅馆,点着蜡烛看见一个少妇从内屋出来梳妆打扮,他一边困惑一边推测这女人要做什么,等少妇梳妆好,掏出一根绳子,从容赴死,自缢了。
没头没尾的故事,范生跟这个少妇根本没有关系,他在故事里只是一个观察者。
但就是这个视角让这个故事在聊斋变得独特起来。这个少妇是谁?据店主后来跟范生回忆他儿媳曾经就自缢在那个房间。那如果是她,为什么要死呢?又为什么梳妆打扮得像要去约会一样赴死呢?
蒲松龄全部篇幅都用来描述这个女人梳妆的过程了,简直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特写,烛光摇曳着,先打开箧奁,再怎样髻,怎样簪,怎样掩衣襟。
在蒲松龄其他的故事里,鬼是可以和人对话的,但这个少妇鬼没有,她和范生毫无交流,只自顾自做事,换句话说,她没有“被看见”的欲望,她不在乎,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我也不想上纲上线说这是蒲松龄具有了某种存在主义的现代意识,只是这个设定太让我觉得有趣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女子拥有这么从容的赴死心态呢?在怜惜她之外,还多了那么一丝敬叹。
我曾经看到一个对这些聊斋女子无比感性的评价,“美丽且缥缈”。
2. 遮月寻迹2
二、涡流
“如若是要形容的话,此时此刻的我就像是被汹涌的浪潮冲到了永远保持同一个方向不停行进的涡流中,而我所处于的位置大抵就是这涡流最为湍急的边缘处。绝望的是,当我放眼向涡流外望去时,看到的净是四面八方一个又一个如同孪生兄弟般同样高速奔袭的涡流,那阵势就像是一望无际的行军部队一般,整齐且严肃。我没有力量游向这涡流还算平静的中心处,而就算我真的能够挣脱这涡流,得到的下场也只有被卷入四面八方同样的涡流中。能由我自己决定的只有生或者死,但是我根本没有足够的勇气选择后者,所以此时的我只能凭借自己仅仅能保持不被淹没的水性挣扎在这绝对不会为我停止的涡流中,一言不发的等待它退去的那一刻。”
“那你为什么不尝试大声呼救,我是说,这样做的话兴许有人能够听到。”
“如果我张开嘴,那水流会瞬间将我呛死。”
“真的太糟了。”
“相当糟。”
这是很久很久之前,我和s先生在小酒馆时的对话。那是一个晚秋的夜晚,当时刚刚下班的我接到了s先生的邀请。直到今天我依然能够清晰的记得这之后z先生跟我讲述的他。
35岁,妻子是初恋女友,有一对7岁的双胞胎女儿,工作是长途货车司机。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很普通的人,说出了那种直到现在都让我印象深刻的话。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因为一次自驾游,当时的我苦恼于身边的一些琐事所以一边抱着逃避一边抱着放松心情的原由准备不经计划的一个人出去走一走,开车有些疲劳的时候在通往下一个城市的高速休息区与s先生首次碰了面。
“小兄弟,借个火。”这是他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当时的我正坐在一张塑料椅子上发愣,反应过来时这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哦哦哦,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下意识的习惯,突然被陌生人搭腔的话我会把同一个字快速的嘟囔三遍,在我看来是有些不太礼貌的,不过实在是没法改正了。
“谢谢啊兄弟,你这是要去哪里啊。”他接过火机很迅速的点燃了香烟,非常自然的坐在了我的旁边和我聊了起来。
“啊,我也不太确定,目前来说想要去海边看看。”
“哪里的海,海多了去了。”
“不知道,您呢?”我有些语塞,转头把问题抛向了他。
“我啊,可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我还得工作。”他说罢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大货车。
“开大货车很辛苦吧?”
“我干这一行有13年了,也早就习惯了,虽然说的的确确是有些辛苦,但是好在酬劳算是相当丰厚,我一个人养活一家子人一点问题都没有。”他笑了笑,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价格不菲的烟,示意我也来一根。
“刚灭。”
“我倒是要去一个有海的地方,只不过不是景区,算是那种未开发的海滩,除了礁石就是礁石,没什么人,你也可以去看看。”他像我推荐起了他即将要去送货的地方。
“当真人很少吗?”
“和没有一样。”他很肯定的像我说道。
“我还得在那边待几天,你要是愿意的话咱们还能喝两杯,我每次都是一个人喝酒,正好可以找个人聊聊天!”他向我发起了邀请。
“好啊,可以喝两杯。”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反正也是漫无目的的出行,倒是这个大哥莫名的给人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
我们互留了电话。
“我叫孙旭伟,你叫我老孙就行了。”说完他就站起来向他的大货车走去。
“你叫我小杜就行。”随后我站起来走向了我的小汽车。
“你就跟着我就行了,一会到地方了你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歇歇脚,我卸了货给你响电话!”他一只脚踩在车门框上又冲我喊了一声。我向他比了个OK。
这一跟,就跟着他在高速上连着开了六个钟头。
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我去找了酒店开了个房间,洗了个澡放松了一下后便坐在楼下前台的沙发上等着他给我打电话。这个酒店的大门一直敞开着,我嗅到了那股陌生味道
虽然我还没有真正的看见海,但是却的的确确闻到了属于沿海城市“潮湿”的味道,那感觉就像是空气中悄悄藏匿了无数片你无法触摸的海,这特殊的味道引的人心神分外的宁静,纵使它不会使你疲倦,但是当你回过神来时早已沉浸在了那种微妙的慵懒。
电话响了。
“小杜啊!不好意思啊,刚办完事!你还没睡吧,我现在过去了啊,马上就到。”他表达了一下歉意,我表示没有关系,反正我也没有正事儿。 电话挂断之后没过一会他就到了,接着我们两个去了一个他很熟悉的那种开在高架桥下会营业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小摊子,小摊子被一块巨大的蓝色塑料布包裹在里面,正中央摆着一个用来取暖的风扇状小太阳,虽然当下已经是接近凌晨四点了,但是顾客却还是有个三五桌。老板看见他之后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没再说什么。我们在兴许是老板妻子刚刚用抹布一带而过的小桌子边坐了下来。
“鸡肉砂锅,加点冻豆腐和海带还有白菜,别放葱了啊。啊,开瓶新的青花吧。”他很熟练的点了单,老板娘手里拿着纸笔麻利的划来划去。
“我这儿还存着半瓶呢,但是开时间长了味道不好了,第一次请你吃饭总不能拿那个。”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不会不会,就拿之前开的就可以,简单喝点就行了。”
“那可不行,听我的。”老板娘记完后便默默的走了,全程都没有看我们两个一眼。老孙把两只手合在了一起,迅速的摩擦了几下。 时值九月末,秋天的味道已经开始寻着时间的痕迹走了过来,在这座沿海城市的凌晨静悄悄的轻抚每一个没有回家的人们。
“说起来你是怎么想的什么也不计划就一股脑的要出来走走,是为了散心吗。”老孙和我交流的方式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但是我却没有一点违和感,仿佛我们两个之前就已经是认识很久的老友。
“差不多吧。”我能回答的也就只有这几个字了。
“挺好,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小午,我看你应该不是那种穷人家的小子。”
“自由作家,平常写写散文啊什么的。”
“哎呀厉害啊,我这以后跟别人一说,我还有一个作家朋友。” 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孙好像第一眼看到我一样又对我上下扫视了一遍。
“没有什么作品。”我苦笑了一下。“就是平常给一些小杂志写写文案,编一些没什么内容的小故事。”
“那你平常就赚赚稿费,然后时不时的出来走走?”
“没,这也是第一次突然想出来走走。” 我再次苦笑了一下。
“挺好,挺好。”老孙不假思索的嘟囔道,慢悠悠的从旁边的筷子桶里给我俩拿了筷子,砂锅和酒随后也端了上来。
“你呢孙哥,这次在这边呆多久?”我夹了一块冻豆腐,虽然卖相不好但是味道确实很不错。
“怎么也得有个三五天吧,我得等着,这里还有一批货装车,这边人干活不利索,每次来了都得等等。我打算这次忙活完了,回家好好陪我们家三个姑娘呢?”老孙说“三个姑娘”的时候满脸自豪“噢,我有两个女儿!平常我管我媳妇也叫姑娘,给你看看照片啊。”老孙说着放下了筷子从外套内兜掏出了一个一看就用了很多年的折叠皮制钱包,他打开那钱包递给我,上面的透明夹层里放着一张他妻子和两个女儿的照片。我仔细端详了一下,照片上是他妻子搂着两个女儿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她的妻子白白净净的眼睛很大很漂亮,要我说可以称之为不折不扣的“美女,”一看就是那种上学时有很多人追的女生。说起来老孙长得也算是端正,就是发际线有些后移,双目有神而且虽然已经30多岁了但是还是给人一种特殊的“少年感”。他的两个女儿也很可爱,不难想象在不久的将来应该也是两个亭亭玉立的美女。
“真的有点羡慕呢,漂亮的老婆,可爱的女儿。”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真的这么想的。老孙满脸自豪的把钱包收了回去,合上的时候还瞧了一眼照片。
“要不然我天天努力挣钱呢,这就是我得动力,动力!开大车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我寻思着再干个两年自己开个小超市啥的,不说挣多少吧,起码能天天和家里人在一起待着,”说着他又轻轻拍了拍放在胸口内兜里的钱包,夹了一大块肉塞到了嘴里。
“喝点,喝点,边吃边喝边聊。”老孙举起了透明玻璃制的小酒盅慢慢的嘬了一小口。“随意啊随意小杜,我就不碰了,哈哈。”我点了点头,随意的饮下了一点酒。
我又闻到了那股海的味道,虽然海并没有呈现在我的眼前。
“挺奇妙的。”我感叹道。
“是啊,这不稀里糊涂的就交了个朋友,哈哈哈哈。”老孙在这期间已经喝了好几杯了,但是看起来他好像不会喝多,起码不会喝到让自己身体难受。
“话说回来,孙哥,为什么是我呢。”我还是想问问老孙。“借打火机,我那时候离你很远吧大概。”昨天下午老孙的大车停的很远,而走向我的那条路上,有无数个人在抽烟。
“这就是缘分。”老孙点了一根烟,也给了我一支。
“老板,两碗米饭。”
“哥,我就算了,我吃饱了已经。”我连忙向老板娘打了个手势。
“因为你看起来不浮躁。”
“啊?”我真的啊了出来,因为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老孙嘴里说出来的。
“你身上,有一股子,怎么说呢。”老孙皱了皱眉头。“就是我看见你吧,就想和你说说话,你整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我就想和你交个朋友。我就觉得,你需要帮助。”
“帮助。”
“对,而且打老远看过去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老孙意味深长的从嘴里吐出一口烟。
“我还是不太懂。”
“你小子坐在那里,就差脸上写个‘我很孤独’了。”
“所以…”我还是不得其中要领。
“我也很孤独。”老孙扒了两口米饭。
“我其实有不少朋友,有打小认识的,有参加工作后认识的,说起来其实关系都不赖,有什么事儿大家都互相帮衬,平时得了空也聚一聚喝点。”老孙语气顿了顿然后看向了我。
“但是…”我脱口而出,声音很小。
“这就是我为啥想和你交个朋友。”老孙笑了一下,从鼻腔中发出的笑声短暂而急促。“就为了你这个但是。”
“我看人很准的,真的。我朋友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法子跟他们讲讲我心里的事,我觉得就算是我讲了,他们也不一定能明白我想说啥。我是个粗人,肚子没墨水,有时候心里想的事儿,用嘴也讲不出来。就是,感觉没人能理解我似的。”
我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碰巧我遇见你了你,正好。你是个有墨水的人,我就觉得你好像是正在为什么事难过呢。能和你聊,交个朋友,好事!聊不下去,借你个火,也不坏。”
“其实我也没什么墨水,只是平常写写东西罢了。”
“没关系,你能懂我的意思就行了。”老孙面带微笑的说。说罢拿起自己那碗米饭,扒了几口便起身去结账了。
我们两个吃完饭已经差不多要五点了。这个小摊和我下榻的酒店距离不远,所以我决定步行回去。当然,在这个沿海的小镇的凌晨五点,想要打车也十分的不方便。老孙和我一道走,他这几天住在小镇的某个亲戚家,距离我所住的酒店并不远。方向相同,所以我们两个便一道同行。在路上聊了一些天气,家庭,工作的事情。在酒店门口分别时,老孙说明天中午和我一起去海边看一看。
走进酒店,看见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酒店前台。她睡得很熟,因为进大门时门上的自动迎宾装置响起“欢迎光临”时她并没有把头抬起来,想必是累坏了。回到房间后我简单洗漱了一下,打开窗户坐在一个粗布面料的沙发上。沙发正对着窗户。
海风从我不知道的方向慢慢从窗口吹来,风的力度虽然不大,但是我的身体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这股交杂着潮湿的触感。我闭上眼睛,那片蓝色的味道轻轻地围绕以我为中心的轴跳着无法预测的舞。空气中的每一个部分都和她有着无法言喻的接触,我只能静静的靠着沙发接受我能感受到的一切。我想和她交流些什么,可是我无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