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史上最恐怖——《閃靈》
每個人都有潛藏在心底的，或對人、或對事、或對物的恐懼，這種恐懼被電影藝術以誇張放大的形式表現出來，就產生了恐怖片。喜歡觀看恐怖片的影迷都知道，東西方恐怖片的差異很大，文化與審美的不同是造成這種差異的主要原因。歐美恐怖片大多追求感官上的刺激，多表現為張牙舞爪的僵屍或惡靈，再輔以成噸的血漿和漫天飛舞的殘肢。而東方恐怖片含蓄得多，知道人真正的恐懼不僅僅來自感官，更多的是源自於對未知事物的想像。
華納兄弟公司於1973年發行的恐怖片《驅魔人》（The Exorcist），常年排在恐怖片榜單之首，片中的驅魔儀式和引發人們宗教信仰上的動搖所帶來的恐懼與不適，在當年曾把觀眾嚇暈；可放到今天，經由無數恐怖片的洗禮、神經越來越粗大的現代人早已無動於衷。而在日本恐怖片《午夜凶鈴》中，大段陰冷劇情的鋪墊和靈異畫面的渲染，只為貞子現身那一刻驚恐到爆棚，東方恐怖片那種滲入骨髓的恐懼在片中發揮得淋漓盡致。
歐美影壇同樣有那種激發觀眾內心深層恐懼的恐怖片，如《第六感》、《小島驚魂》、《無名女屍》等等。事實上，早在四十年前華納兄弟公司就有這樣一部在心理恐怖方面做到極致的影片，它取得的藝術成就更是讓後來者難以企及。下面我們就來認識一下這部公認的影史上最恐怖的電影。
傑克是個不得志的作家，為生計接受了一份飯店管理員的工作。這家豪華飯店始建於1907年，曾有許多名人下榻，滿牆的老照片記載著飯店的輝煌。飯店經理向傑克介紹說，冬季大雪會封山，飯店只有等來年雪化再營業；這段時間內所有員工都會放假，所以要僱人看管飯店，維護飯店的供暖設備。1921年飯店就曾因為鍋爐故障毀於一場大火，後來又在原址上重建。經理又說，飯店以前請過一個管理員，結果他用斧頭砍死老婆和兩個女兒後自殺，警方認為他的瘋狂舉動是因為患上幽閉恐懼症……所以管理員這份工作雖然很清閑，但要能耐得住寂寞。傑克聽完樂了，說自己是個作家，正需要那份清靜搞創作呢。而且對這家飯店很有好感，彷彿以前就來過，自己實在是這份工作的不二人選。
傑克的兒子丹尼是個不一般的孩子，比較孤僻，還有點神神叨叨，自稱能感知一些旁人無法覺察的東西，說白了，就是通靈。他第一次來到飯店就察覺到了一些古怪，可父母並不相信他，他們知道自己的孩子常有些離奇的想法。倒是飯店的大廚迪克相信丹尼所說的，為什麼呢？因為迪克也是個通靈者。他告訴丹尼，這家飯店曾經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情，囑咐丹尼千萬要遠離「237」房間。
飯店人員都撤離了，大雪也封了山，大飯店裡只剩下傑克一家三口，變得格外冷清。傑克把打字機搬到大堂，偌大的空間只回響著打字機清脆的聲音，哈！這真是個寫作的好地方，傑克很滿意；可以住在豪華套間，享受儲備豐富的食物，對於家庭主婦來說這就足夠，傑克的妻子溫蒂很滿意；小丹尼也很滿意，反正他一個人也玩慣啦，每天最快樂的事情就是騎著腳踏車在飯店寬敞的走廊飛馳，或在飯店外面的迷宮和母親捉迷藏——直到他看見那兩個女孩。
兩個女孩總是突然間出現，遠遠地盯著他，然後倏地消失，丹尼很害怕。更讓他害怕的是竟然看到大量血水從電梯間洶涌而出！這一定是幻覺，丹尼想。在路過「237」房間時，他特意停下來看看，房門緊閉著，不知道裡面有什麼，為什麼大廚不讓自己進去？屋裡到底有什麼秘密？丹尼又好奇又害怕。
這時，237的房門自己打開了……
傑克的創作進展緩慢，他很煩。而溫蒂一般是不會打攪自己丈夫的，可這天她發瘋般找到傑克，說丹尼被237房間一個瘋女人抓傷了，現在神志恍惚。傑克很吒異，難道飯店裡還有其他人嗎？他來到237房間，看到浴室好像有人，原來是個一絲不掛的美女。裸女緩步走到傑克面前抱住了他。這突如其來的艷遇讓傑克有些陶醉，但當他無意間看了看鏡子，赫然發現自己懷中抱著的哪裡是什麼美女，而是個渾身長滿屍斑的老婦！在老婦桀桀怪笑聲中，傑克連滾帶爬地逃離了房間。
雪越下越大，無線電通訊都受到影響，傑克一家現在真的與世隔絕了。突如其來的怪事讓傑克很不安，他煩躁的在飯店裡閑逛，已經戒酒多日的他此刻真希望喝上一杯壓壓驚。可惜飯店裡的酒水在撤離前都清空了，他只能溜達到酒吧找找喝酒的感覺。
出乎意料的是，酒吧居然沒有打烊。酒保彷彿認識傑克，殷勤地為他斟上一杯最喜愛的波本威士忌。傑克一邊咂著酒一邊向酒保抱怨最近有點煩。酒吧開始上座，剛剛還空無一人現在已經坐滿客人，穿著華服的男男女女悠閑的抽著雪茄，品著美酒，聽著舒緩的爵士樂，一派上流社會的樣子。
這時傑克看到一個老侍者很面熟，隨即認了出來：這個老頭就是飯店經理提起過的自己滅門的前任管理員，傑克很樂意和他聊聊。老頭說，從前我女兒想放火燒了飯店，我「糾正」了她們，我老婆妨礙我糾正，所以我把她也「糾正」了，現在你兒子想帶一個黑人廚子來破壞這里的平靜，所以你應該和老婆孩子好好談一談，也許光談還是不夠的……
老頭的話充滿邪惡的蠱惑力。傑克不禁想：文章寫不下去，老婆在耳邊聒噪，兒子越來越疏遠自己，這一切都要讓他發狂，老頭說得很有道理。對！要隨心所欲，就要清除所有障礙！他抄起斧子沖了出去，正好遇上前來探視的大廚，二話不說，一斧子剁了。
溫蒂看到手持利斧面目猙獰的傑克，嚇得拉起丹尼就逃。此刻的傑克已經完全癲狂，一心只想殺掉他們。溫蒂跑到走廊，看到一個腦袋被劈開的人正沖他舉杯致意；溫蒂跑過酒吧，看到裡面坐滿了身穿華服的的枯屍，還有大量血水從電梯間噴涌而出……天啊，這到底是個什麼鬼飯店啊！丹尼跑出飯店，躲進迷宮，傑克在後面窮追不舍。丹尼繞出迷宮後和媽媽逃離了這座充滿鬼魅的飯店。而傑克卻迷路了，慢慢被凍僵……
飯店裡掛著一幅1921年7月4日的合影照，這天是美國獨立日，照片中的人們正在盛裝出席節日舞會，人群正中是面帶微笑的傑克……
《閃靈》改編自恐怖小說大師史蒂芬·金（Stephen King）同名暢銷小說，由大導演斯坦利·庫布里克（Stanley Kubrick）執導，史蒂芬·金參與了編寫電影大綱（劇本主要內容由另一位擅長恐怖小說創作的作家黛安·約翰遜Diane Johnson完成），二人都認為一身邪氣的傑克·尼科爾森（Jack Nicholson）是主角「傑克」的最佳人選。庫布里克之前並沒有拍過恐怖片，但他很想嘗試一下，他說：「人天生就有邪惡的一面，而恐怖故事可以展現這部分潛意識，讓我們看到黑暗的一面而不必直接面對它。」他大肆改編了原著，加入許多自己的創意，使得電影情節幾乎脫離開原著，演變為不同的故事。
作為一部恐怖片來說，《閃靈》長達一年多的製作周期就已經十分恐怖。影片原定實拍17周，結果卻用了51周。《閃靈》比其他任何電影更能表現庫布里克那種狂妄的完美主義者氣質，片中每一個鏡頭總要反復拍攝直到最好，而演員們也只能陪著他在片場一呆就是一整天。期間劇本還被不斷修改了無數次，以致於傑克·尼科爾森後來根本不看劇本，因為他的大部分台詞都是在開拍前幾分鍾才拿到的，這樣繁重的拍攝任務累得他每天倒頭便睡。
女主角謝莉·杜瓦爾（Shelley Duvall）更慘，為了表現出角色的無助，庫布里克告訴所有劇組人員「不要同情謝莉，誰都別理她」，並拒絕稱贊她的表演，對她常說的話是「你在浪費所有人的時間！」謝莉的某個鏡頭拍攝了127次才過；有時一天得哭12小時，身邊隨時需要備著幾瓶礦泉水；她把自己大把脫落的頭發展示給尼科爾森和導演……由於無法承受角色和導演帶來的壓力，拍攝期間謝莉和庫布里克大吵過數次，病了好幾個月。
由於《閃靈》拍攝時間過長，沃倫·比蒂（Warren Beatty）的《赤色份子》（Reds）和斯皮爾伯格（Steven Spielberg）的《奪寶奇兵》（Raiders of the Lost Ark）不得不延期拍攝，因為他們也在等著使用這個攝影棚。而酷愛國際象棋的庫布里克在閑暇之餘總要和劇組人員殺上一盤，即使後來拍攝進度嚴重落後，他仍抽出一天時間舉辦了一場國際象棋比賽。當然，最後他贏了。
庫布里克在影片里大量運用景深鏡頭，這樣大小空間所呈現出的強烈的幽閉氣氛得以充分展示，那些房間、長廊、大廳、迷宮，都被冷靜克制地收錄在他的鏡頭中。全片無處不在紅色布景帶給觀眾強烈的壓迫感；而片中大量使用的斯坦尼康（Steadicam，即攝影機穩定器）手持跟拍，讓觀眾彷彿置身於電影畫面中跟隨鏡頭一起移動，尤其是用低機位高速攝像機追拍丹尼在圖案詭異的地毯上騎車的鏡頭更顯示出他的天才本色，每一幀畫面，每一個跟蹤鏡頭都是冷酷、偏執的構圖傑作；片中隨處可見暗示、隱喻、象徵，雖然繁多卻不雜亂，則充分體現了庫布利克作為電影大師的控制力。
《閃靈》上映後成為當年十大佳片之一，被譽為現代恐怖片的開山之作。影評家認為這部影片在恐怖類型片中是一部「具有獨創性的作品」，「超越了鬼怪片的格局，進而探索到人的靈魂深處以及人性和家庭的危機」。《閃靈》的藝術魅力在於，它屬於那種越琢磨越嚇人的電影。在後來發行錄像帶時，影片曾剪輯過兩個版本，其中一版片尾帶有畫外音，解釋了那張合影照片的來歷——「傑克」早在1921年便死於飯店火災……值得一提的是，羅伯特·德尼羅曾說看完《閃靈》自己做了一個月噩夢。
電影的成功卻惹惱了原著作者史蒂芬·金，他指責庫布里克根本不懂恐怖片，說庫布里克「想法太多，感覺太少」，大量刪減、竄改原著，用他的小說「蓄意傷害觀眾」。比如影片結尾，庫布利克讓主人公傑克殺死黑人大廚後，用利斧瘋狂追殺自己的妻兒，最後被凍死在迷宮。而在小說里，傑克並未殺死任何人。
其實在電影開拍之初史蒂芬·金就應該想到這個結局，誰人不知庫布利克從來就是不拘一格，改編原著至面目全非正是他最熱衷乾的事兒。《閃靈》的確體現了某種沖突：傳統的恐怖片風格和庫布里克自己的思想以及敘事方法之間的沖突——這部電影完全是庫布里克式的類型電影，和那些科幻、戰爭、愛情、歷史題材影片一樣，庫布里克對待恐怖電影的態度，也僅是從原著中拿走他需要的元素，然後用自己的手法將這些元素構造成電影。
關於史蒂芬·金不喜歡這部影片的原因還有一種說法：在電影拍攝期間，他頻繁接到庫布里克的電話騷擾，其中有一次是在凌晨三點，庫布里克打電話問他：「你相信上帝嗎？」
耿耿於懷的金在1997年投資拍攝了一部電視電影版《閃靈》，片長達到273分鍾，故事內容完全忠實原著。可這個電視版平庸、乏味、冗長，和庫布里克版簡直有天壤之別，很快就銷聲匿跡了。直到今天，在數之不盡的恐怖片中，《閃靈》的位依舊是超然的，它和另一部經典恐怖片《驅魔人》（The Exorcist ，1973）都是最好的恐怖片，但觀眾們很清楚，《閃靈》的恐怖系數遠遠高於《驅魔人》。《閃靈》的拍攝技巧和一些經典鏡頭不斷被後人效仿，比如周星馳在電影《功夫》中對那個從電梯間噴涌鮮血的經典鏡頭就表達了敬意；科恩兄弟（Coen Brother）的影片《巴頓·芬克》（Barton Fink，1991年）中酒店走廊的布置也是對《閃靈》的致敬。斯皮爾伯格更是在《頭號玩家》（Ready Player One，2018）里大段復刻《閃靈》。
關於《閃靈》有很多長篇大論的解讀文章，觀點不同，角度各異。有人認為《閃靈》表現了人類在面臨生存壓力彼此無法溝通下的精神變異；也有人把它看做是一部控訴種族滅絕的電影，是對屠殺印第安人的揭露與批判（因為飯店建在印第安人墓地上）；還有人認為片中的小丹尼才是傑克從瘋狂到滅亡的罪魁禍首……不論這些文章分析的是否有道理，都可以作為觀看本片時的參考。但是，我們時刻不要忘記這是「絕世天才」斯坦利·庫布里克的電影——觀眾一思考，老庫就發笑。